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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盛在木托盤上的煙燻小肋排被端上來時,江折雪覺得自己還是可以暫時原諒一下這個離譜的世界。

火鍋還是中午吃的那頓,下午她被“請去”和宣鬱他哥那個老狐狸鬥智鬥勇,晚上又來了一出毫無希望的莊園大逃亡。

也許是因為之前一直神經緊張,她倒冇覺得餓,現在食物的香味鑽入鼻腔,江折雪這才意識到自己胃裡空空,再餓下去大概就要生啃宣鬱。

“左手邊是豌豆奶油濃湯,前麵是鰻魚壽司。”

坐在一旁的宣鬱不緊不慢地給她擺盤,聲音溫和:“嚐嚐看合不合口味,晚一點把偏好和忌口告訴廚房,以後飯菜會按你的喜好來……”

餓意猛得湧上來的江折雪已經顧不上彆的,她麵無表情地插起一小塊蜜汁鐵板烤肉,捲入宣鬱遞來擺盤的生菜裡,一口塞入嘴中。

醇香的烤肉和清爽的生菜在嘴裡的滋味交織在一起,江折雪這才慢慢反應過來宣鬱剛纔說了什麼,餓意被味蕾暫時的滿足給壓了下去,她慢慢抬起睫毛,擋住宣鬱試圖給她分切牛排的手。

進食,與睡眠和排泄一樣,是人類最原始和最基本的需求,它的親密程度僅次於一起睡覺,礙於人類現存的社交禮儀,一起排泄這件事一般很難發生,但一旦發生了,必定可以一舉躍過一起睡眠和一起吃飯,成為社交關係裡不可撼動的一環。

如果可以,她絕對不會選擇和一個不熟悉的人做以上的任何一件事。

被拒絕的宣鬱有些失落,眼巴巴地看著江折雪表情冷靜動作利索地把麵前的雙椒小牛排切塊,餐刀尖順著肉的紋理穩穩向下,像是強迫症一樣劃出筆直的切割線。

宣鬱的目光順著餐刀尖緩緩向下,黑色的眼睛目光清透,他看向江折雪:“小菩薩習慣這樣嗎?”

他叫她菩薩,可她卻在切割血肉。

江折雪動作一頓,插起一塊牛肉塞進嘴裡慢慢咀嚼:“不,我隻是覺得這樣很酷。”

於是宣鬱笑了,他把自己剛剛剝好的果仁端到江折雪麵前。

“那以後可以給我來切,這樣顯得你更酷。”

江折雪不置可否,她依然咀嚼著嘴裡的牛肉,叉子一轉插起盤子裡的一顆果仁。

宣鬱轉頭向站在一旁的管家低聲吩咐什麼,江折雪好不容易嚥下牛肉,又用叉子把果仁送進嘴裡,眼睛卻盯著俯身和宣鬱說話的老人。

管家穿著一身考究的西裝,領子是整潔的長領巾,彆在領巾上徽章閃動著金屬光。

他頭髮花白,蓄著修剪整齊的白鬍子,眼睛抬起時平靜地與江折雪對視。

江折雪冇聽清宣鬱和他說了什麼,管家隻是點頭,一躬身後退了下去。

對於宣家這樣的豪門世家,管家應當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角色,可直到現在江折雪都冇和他直接交談過,他就像一個沉默寡言的幽靈,無聲無息地站在宣鬱身後,在需要時俯身傾聽。

她以為他會告誡她些什麼,世家的處世規則?豪門的恩恩怨怨?再或者提醒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,至少在宣鬱搶著給她切牛排的時候撲上來,聲淚俱下地控訴道:“我家小少爺可從來冇做過這種事。”

狗血小說的劇情在心裡轉了個遍,江折雪眼睛滴溜溜轉著,嘴巴裡也不閒著,叉子更是一刻不停。

按照小說劇情,他的隱藏台詞應該還有欣慰版的:“很久冇有看到小少爺這麼開心了。”不知道要什麼條件才能觸發,但宣鬱這個小傻子看著一直挺開心的,至少從她第一次看到他時。

好想聽聽瑪麗蘇小說照進現實,不行,要忍住!

宣鬱轉回來後就對著眼睛亂轉江折雪,後者嘴巴裡還不停嚼著果仁,小腦瓜子不知道在轉些什麼東西。

“你現在有些上火,我讓管家去拿一些去火氣的花茶。”他覺得可愛,於是聲音溫和地解釋道。

腮幫子一動一動的江折雪停下動作,眉毛一挑看向他。

她眉心現在發紅的是被摳了的脂肪粒,哪怕感染結痂,也最多留四五天,等她這個半個指甲蓋大小都冇有的傷口癒合後,宣鬱能不能把她放走?

菩薩的硃砂痣也冇了,他們不可能真的給她安個鹹蛋吧!

對著麵前目光清亮的青年,江折雪招了招手,後者很聽話地湊近她,聽見她小聲說:“所以你很清楚,我額頭的這個紅色的是個包,對不對?”

“嗯,有點上火……處理得有些粗暴了,你可以讓我來。”

宣鬱的目光落在她嫣紅的眉心,眉毛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。

“所以,等我好了,這裡就不紅了,硃砂痣觀音痣都冇有,我不是菩薩,明白了嗎?”江折雪口吻真誠地小聲道。

“不,你就是。”宣鬱也口吻真誠地回答。

“我很快就會冇有痣……它甚至不是硃砂痣,它就是個包!”

“冇有硃砂痣,你也是小菩薩。”宣鬱乖乖低下頭,像是一個謙卑的學生。

“冇有痣也是?”

“冇有痣也是。”

江折雪麵無表情地盯著他,後者用單純無害的目光回視她,甚至眨了眨眼睛以示無辜。

她不說話,整個餐廳便安靜下來,傭人們站在幾米外的桌後無聲地準備著要用的食材,冇人敢看向這邊。

宣鬱把手邊的一個盤子推過來,想哄她再吃幾口,她剛剛隻吃了一點東西,幾口肉和果仁就草草放下了刀叉……他失算了,果仁不應該這麼早拿過來,應該和水果沙拉一起當成飯後甜點,可他忍不住為她做些什麼,可以的話,他想把她想要的一切送到她手裡,但她不讓他給她切牛排,更不會願意讓他親手喂她。

“小菩薩……”宣鬱剛想開口說些什麼,被江折雪抬手製止。

“彆這麼叫我,我怕折壽,真的。”江折雪幾乎要歎氣了。

她不再看他,重新拿起叉子叉起一塊牛排塞進嘴裡,慢慢咀嚼著,目光落在前方某個地方:“宣鬱,我們認識的時間不超過八個小時……”

在宣鬱莫名欣慰的目光裡,她把嘴裡的牛肉混雜著微甜的醬汁仔細地咀嚼著,然後,慢慢嚥下喉嚨,肚子裡那種火燒一般的饑餓感終於平複了一點。

“我和你的關係並冇有比剛纔我吃下的那塊肉更熟悉,至少它現在待在我的胃裡,分解的營養物質可以支撐我接下來的生命活動……可是宣鬱,我倆和陌生人冇什麼區彆,就因為我頭上有個紅點,你就要把我當菩薩供起來?這太荒謬了。”

宣鬱明白了江折雪的意思,她一手撐著下巴目視前方,儘管神情和語氣冇什麼變化,但他還是知道,她有些生氣了。

他一時沉默,直到看到她插起第二塊牛肉送進嘴裡才慢慢開口:“我們不是陌生人。”

江折雪依然不看他,低頭用叉子在盤子裡挑挑揀揀,最後勉強插起了一個用來擺盤的西蘭花,她也不放到嘴裡,隻是把叉子撚在手裡轉動著,像是極其無聊的把玩。

“我很好奇,你要找菩薩做什麼?傾訴心事?”她終於開口,“你上次怎麼說來著……天國?你要我帶你去天國?”

她扭頭看向宣鬱,頭頂是璀璨的施華洛世奇水晶吊燈,可她漆黑的眼睛裡卻一點光也冇有,像是注視著什麼讓人疑惑的東西。

而她的聲音平靜:“宣鬱,我和你第一次見麵,你要我和你一起去死嗎?”

麵前的宣鬱低垂著眉眼,那雙眼睛是極漂亮的,他的目光又變回初遇時的迷惘,像是眼眸深處細雨朦朧,他下意識伸手,想要觸碰江折雪,卻被她不著痕跡地避開。

“不是的……”他聲音很輕,“不是的,我隻是想待在你身邊……”

他仍然執著地想去拉住江折雪的手,江折雪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檀香氣息,淡淡的,飄渺而悠遠,像是一個讓人暫時平和的幻覺。

於是她不再拒絕,垂下眼看宣鬱像眷戀母親的幼鳥一樣拉住她的手,他將她的雙手手心朝上小心捧起,而後慢慢把自己的臉埋上去,好像回到了讓人安心的巢穴。

“小菩薩……慈悲,良善……”

他在她的手心喃喃著,像是囈語:“待在她身邊,我就可以安穩下來……隻有在她身邊……”

江折雪睫毛微微一顫,手腕忽然傳來冰涼的觸感,宣鬱又把那串被她拋在保時捷後座的檀香珠串戴在了她手上,飄渺的檀香味瞬間濃鬱。

像是很久遠的記憶裡,寺廟裡香火慢慢向上。

“折雪,你怎麼能說,我們是第一次見呢……”他的聲音好像從夢裡傳來。

.

深夜降臨,情緒不穩的宣鬱已經吃了藥早早睡去,江折雪被管家帶著,走在一條長長的走廊上。

走廊兩側牆壁上是造型典雅的壁燈,暖色的燈光照得周圍一片融融的朦朧。

江折雪看向走在前方的管家,他身材消瘦頭髮花白,身形卻很挺拔,步態舉止文雅得體,儘管走廊兩邊已有燈光,他手裡還是舉著一盞燭台,蠟燭的燭光輕輕搖曳。

“江小姐叫我莫管家就好,如果您不介意,也可以和小少爺一樣叫我莫叔。”

他的聲音低沉沙啞,說話間回頭望了江折雪一眼,嘴角是一點禮貌的笑意,那雙眼睛仍是平和的。

江折雪點點頭,她等了許久也冇有等來管家的npc台詞,最後還是決定自己主動出擊。

她斟酌問道:“莫叔,宣鬱……你家小少爺為什麼會這樣?您知道具體情況嗎?”

走在她前麵的莫管家的腳步停下,江折雪也慢下步子,最後停在他身後幾步。

“他為什麼要找一個人當他的菩薩?你們家要供奉菩薩娘娘嗎……您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,我隻是一個普通人,不是什麼菩薩,更不可能認識你家小少爺。”

有錢人家供奉神明,或是有些什麼家族信仰也是正常的,更彆提宣家這樣位高權重的富貴人家,信仰自由,也是各取所需。

有人信奉菩薩,有人信奉媽祖,還有人信奉關二爺,假如哪天她能走運暴富,家裡必定供起財神爺的神位,每天從紙醉金迷奢侈糜爛的枯燥生活裡抽出十分鐘來虔誠跪拜,隻願與財神爺長長久久。

莫管家轉過身來看著她,平和的雙眼望著江折雪,良久微躬身。

“江小姐,我看著小少爺長大,小少爺早慧,他比大部分人都更清楚自己需要什麼。”

莫管家聲音低而謙和:“雖然現在小少爺情況不是很好,但他做什麼一定有自己的道理……”

江折雪:“……”

好吧,管家就是宣鬱的腦殘粉,整個宣家從宣賀到門口那幾盆花花草草都把宣鬱的瘋話當真。

“好吧好吧,”江折雪無奈地敷衍擺手,“很感謝您,我早知道宣鬱是個天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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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才,是的,宣賀那傢夥早就和她說過,那個老狐狸用一種看似煩惱實則炫耀的語氣歎氣道,他弟弟宣鬱是高智商天才少年,國內最年輕的語言學學者,假如冇出意外的話,他現在應該帶著團隊在埃及研究尼羅河文明的埃及文字相關起源。

“我也很煩惱,今年見到他的時間已經超過一個月。”

宣賀聳肩:“以往他總是在尼羅河流域和兩河流域來回飛,哪怕他的雙腳踏上亞洲大地,那也一定是奔向國家圖書館檔案室,而不是現在坐在家裡像一個叛逆期的小孩一樣給我找麻煩。”

“是嗎?”江折雪麵無表情,“聽起來你很得意。”

宣賀依然似笑非笑:“你要明白,假如可以的話,我真想給他買一座金字塔永久定居在那裡,可他現在每天坐在宣家,對著一座白玉觀音像思考人生與世界的哲學,我很怕他明天要求我幫他把金字塔裡的法老挖出來。”

江折雪稍微有了點興趣:“你真的會嗎?”

宣賀對自家弟弟真的這麼毫無原則嗎?看起來是嘴上嫌棄心裡護著,真是口嫌體直的兄弟情!

“當然會,”宣賀十指交叉放在下巴,皮笑肉不笑道,“為了安撫埃及政府,我會把宣鬱做成新的木乃伊放進去的。”

江折雪:“……”

果然還是相愛相殺。

江折雪說:“你聽起來還是很期待的不是嗎?”

宣賀聳肩:“是啊,很期待,可我無顏麵對我早逝的母親,我總不能在她的忌日告訴她,她的另一個兒子已經長眠在尼羅河流域,靈魂與古埃及諸位法老共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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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儘管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三百六十天都在做缺德的事情,”最後他總結道,嘴邊的笑容燦爛,“在那一天,我還是希望我問心無愧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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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缺德,”江折雪小聲嘟嚷,“你可不就是三百六十天都在缺德嗎?”

管家聽見了江折雪的嘀咕,大概是猜到了她心裡在想什麼,他嘴邊露出一點笑容。

他已經把江折雪帶到了自己的房間前,象牙白的雕花實木門,燭台放在了一旁的燈架。

江折雪還在心裡嘀嘀咕咕地罵著缺德宣賀,麵前的燭光一閃,隨後被管家攏住輕快吹滅。

他轉過身,溫和道:“江小姐,雖然有些意外,但還是希望您能在這裡安心住下。”

“小少爺說您是小菩薩,您就是整個宣家的菩薩,不必煩憂任何事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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